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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童年的星河里,最亮最暖的那颗星,是我的奶奶——李秀英。
记忆里的她,个子不高,身形微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弯月。她有一双被旧时代裹成的“三寸金莲”,走路时步子小,却稳稳地撑起了我们一大家子的天。奶奶不识字,可她的智慧都藏在皱纹里,待人真诚又大气,是我们家当之无愧的“外交官”。
1958年春,奶奶从江苏老家来到我们身边,原是说好来照顾我们兄弟一阵子,谁知这一来,她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那双小脚走不快,可手上功夫却利落极了——缝补浆洗、纳鞋底、养蚕织网,种瓜种菜、养鸡喂鸭……没有她不会的。家里兄弟三个,我夹在中间,常觉得自己像棵不起眼的小草。可奶奶来了之后,总是悄悄把最好的留给我,护着我长大。她是我童年里最安稳的靠山。
后来在那些“忆苦思甜”的日子里,我才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奶奶的从前:解放前吃过地主的苦,被国民党抓过壮丁,又机智地在乡亲的掩护下逃了出来;新四军来了,帮奶奶挑水劈柴,军医还治好了她疼了好久的牙病……这些故事,都发生在那个叫做“江苏泰兴”的地方,那么远,又那么近。
奶奶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伯徐鸿勋去了黑龙江,我爸徐鸿余到了徽州,姑姑徐桂珠走得早,只留下表哥曹赛林。一家人的根,就这样散在了天南地北。1977年7月7日,奶奶因癌症永远离开了我们。可她留下的谜却越来越多:她的兄弟姐妹在哪里?老家的宅子怎么样了?我连爷爷的照片都没见过……这些问题像种子一样埋在我心里,一年年地生根发芽。
想回老家看看的念头藏了好多年,却总不知道从哪儿找起。直到去年,赛林哥忽然捎来消息:他在老家找到亲人了!弟弟耿华一听,立马开始张罗起来。2023年10月2日,我和妻子坐上高铁,在常州和从芜湖赶来的赛林哥嫂会合。那一晚,我们三家人围着饭桌说啊笑啊,而我心里却七上八下——快六十年了,那个“泰兴县西汤公社第三小队”还在吗?乡亲们会认我们吗?

第二天一早,耿华开车带我们出发。阳光特别好,赛林一路说着笑话,耿华稳稳地把着方向盘。车里热闹又安心,就像小时候一家人出门那样。
可到了地方,我们都愣住了——哪儿有什么“西汤公社”?眼前是一排排整齐的别墅,墙上清清楚楚写着“西荡村”。原来,奶奶那口浓重的泰兴话,让我们听错了几十年。故乡,早就不是想象中的模样了。
在村口,一位叫曹五林的中年汉子迎了上来。他一开口,我眼泪差点掉下来——那声音,那语调,和奶奶一模一样!半个多世纪没听见的乡音,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撞进了耳朵。血浓于水,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五林是奶奶姐姐的孙子,按辈分是我表弟。他热情地把我们让进家,房子宽敞明亮,装修得大方得体。他一边倒茶一边说:“早就听老人提过你们,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奶奶就在身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团聚。
接下来的日子,五林带着我们走遍了村里的每个角落:崭新的村委会、漂亮的乡村公园、奶奶老宅的旧址、记录着历史的黄桥战役纪念馆……每到一处,都有乡亲围过来,用和奶奶一样的口音问我们:“你是秀英奶奶家的吧?”“长得真像!”那些陌生的面孔,因为同样的乡音,一下子变得亲切起来。


临走前,五林又摆了一桌家宴。酒过三巡,我忍不住掏出随身带的口琴,吹起了心里哼了一路的调子:
“一声声乡音,一缕缕乡情,乡音难改,乡情缠绵,时时刻刻,萦绕在我心中……”

琴声里,我仿佛又看见奶奶坐在门前的小凳上,眯着眼睛朝我笑。她说过以前的日子苦,“早上番芋茶,中午弄手拿,夜间茄对茄,"可如今她的家乡,早就变成了她想不到的好模样。
这一趟寻根,我找到了答案,也找到了更多亲人。根,从来就没有断过,它藏在每一句乡音里,活在每一张笑脸中。奶奶虽然不在了,可她的善良、她的坚韧,就像这泰兴的土地一样,永远滋养着她的子孙后代。
车开动的时候,我回头再看一眼西荡村。夕阳下,白墙黛瓦格外温暖。我知道,从此以后,我的心里多了一个可以随时回来的家。而奶奶,也一定在她看得见的地方,为我们今天的团聚,轻轻笑着。
编辑:程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