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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离开我们已经有三个年头了。三年来,母亲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眼前。想起母亲,我就想起我们相处了五十年的日日夜夜……
一
母亲讲,解放那年,因为经常跟父母到我们村来躲枪炮,二十岁的她就嫁给了孤身一人的我父亲。母亲贫血,婚后十八年,三十七岁的她才初为人母。在那个没有实行计划生育的年代,左右三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老来子”“秤砣子”。对于我这个“心肝宝贝”,外婆和母亲是极尽呵护。母亲说,我三岁之前,头都没有碰到枕头过,她和外婆轮流抱着我睡觉。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我出世后骨子里弱,加上奶水不足,身子十分羸弱,就“像只兔子一样”(乡俗有此说法),感冒、发烧弄个不停。他们经常不分白天黑夜,不管是天晴下雨,一旦我生病,就轮流背着我跑几公里山路到蜀源村去给我看病。
母亲说,三岁以前,她们为我都没过上安宁的日子。
二
让父母更不安的日子还在后头。
我小学毕业那年,因为血尿,着实把他们吓呆了。因为在我们那个小山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人尿过血。看中医,看西医,吃中药,吃草药,前后一年多,花了很多钱,居然都没效,最后还是要到歙县人民医院去开刀。母亲显然接受不了开刀这个事实,她急的不仅是一下拿不出那么多的钱住院,更担心我这个“儿子种”开刀的意外和风险,因为村里从来没有人开过刀!
“为什么偏偏你要开刀呢?不开刀就不行吗?”那一夜,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个问题,像是问不谙世事的我,又像是问我那同样着急而又无奈的父亲。
第二天,母亲起了个大早,给我们炒了蛋炒饭。五十二岁的父亲陪着十三岁的我踏过家乡那蛇形而出的石板路去医院开刀。母亲红着眼含着泪把我们送了一程又一程。那时,我真没有想过五十岁的母亲回家后一个人在家会急成什么样子?
术后的第三天大清早,我看到窗户玻璃外母亲那清瘦的脸庞时,我大声地哭着叫着。
在病床前,父母亲都是泪如雨下。她和父亲说,昨天夜里听来医院看望我的叔叔说“刀没开好,还要再开一刀”时,她都要急疯了。她坐在床上等天亮,她一遍遍地祈求菩萨保佑,祈求祖宗保佑。鸡叫头遍,她就摸黑出门来医院看我。她一边说着一边从用旧衣服扎成的简易包袱里掏出十个煮熟的鸡蛋。
我不知道,那一晚她一个人在家会急得哭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没有手电筒的她是怎么一路摸黑走了二十五里路来到城里的?我不知道,从没进过城也不识字的她是怎么找到医院来的?我不知道,当天下午惴惴不安的她又是怎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回家的?
三
母亲没文化,但她爱护读书人。每到“双抢”,只要轮到她晒谷,她都主动让给村里的几个女知青;家里烧了什么好吃的,她都要叫知青来吃饭。每每遇到老师到我家吃派饭,没有新鲜肉,她就切火腿;没钱买豆腐,她就磨豆做豆腐;要不她就干脆杀一只老母鸡炖给老师吃。春茶采摘后,她会把亲手炒制的新茶送些给老师喝;要杀年猪了,她会提前跟老师约,请老师当天到我家吃杀猪饭。梅雨季节,老师从家中赶来给我们上课淋湿了衣服,她会把父亲的衣服送去给老师换,然后把老师的衣服拿回家洗净晾干……
母亲深知读书的重要。我遇到不会做的家庭作业,她会点上马灯带着怕见老师的我到老师住宿的人家去问老师;开学了,我的作业还没写两个字,她会牵着哭哭啼啼的我去向老师道歉,并嘱咐我“开学以后赶紧把作业补上”。初中的学习非常紧张,学校的生活十分枯燥,每当我有回家种田的念头时,母亲总是告诫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这个身体,怎么吃得消种田啊!千万要好好念书啊!”在父亲的鼓励和引导下,我发愤苦读,终于换来了安徽省徽州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四
我在岩寺成家后,父母因为眷恋那个小山村,一直不愿意来城里生活。2004年父亲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呆在山里,三两天感冒,还时不时地帮邻居做些手头事。我怕她一个人呆在山村有什么闪失,便乘着接她进城看病的机会把她接来家住。当她看到用了一辈子的水缸出现在我的院子里时,也就愉快地住了下来。2017年清明节过后,轻度脑梗、轻度老年痴呆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她的双腿没有知觉两脚无法行动,她总是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不是大声地叫我的名字,就是一遍遍地问孙子什么时候回来?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八十八岁高龄的母亲没有和我交代一句话就驾鹤西去了。
艾草绿了又黄,月亮圆了又缺。山花开了,清明到了,我和妻子又一次来到父母的坟前,焚一炷香,诉说我对父母绵长的思念。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