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全国两会
x

注册新用户

发送验证码
立即注册
X

修改密码

发送验证码
修改密码

父亲的愿望

2019年06月26日 08:46:42 来源:黄山日报 作者:王建屯

  公交车上,几个老人在闲聊,他们中气十足,兴奋时,嗓门高得几乎盖过公交车上的语音提示,从相互交谈里知道他们都已经八十多岁了,看他们脸色红润,上车时腿脚麻利的样子,我突然想到了父母,比起他们,父母竟要少活二十年,甚至更多,我有些伤感,泪水止不住地溢了出来,我赶忙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父亲走得早,至今已有32年,去世时不过64岁,母亲七年后离世,也只有67岁。特别是父亲,还有伤残,他的左手掌在1947年山东单县的一次战斗中,被子弹击穿,由于当时部队医疗条件受限,只是掌心做了简单缝合,造成之后手指无法伸屈,被定为三等乙级残疾。我至今保存着父亲编号为皖荣009795号的革命残废军人抚恤证,上面记录着父亲每月抚恤金为2元,到他去世的1987年提高到每月5元。

  父亲在世时与世无争,平日里话不多,遇事只喜欢回来和我母亲说,他生活很有规律,讲究定时定量,处事上也是有理有节,从不与人发生过节,在我们居住的大院里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总说知足常乐,笑言自己有宝贝,他说五个子女就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宝,他很满足。只是随着年龄的增大,特别是到了耳顺之年,他感到了生活中的一些不便,他说最大的不便就是“方便”一事,时常念叨着,希望能住上带有卫生间的房子。

  从我记事起,父亲早起第一件事,就是揣着香烟和草纸急匆匆地去院子里的公厕。那时我家住在机关大院,院子里多是低矮的板壁房或陈旧的两层木制楼房,没有厨房,烧饭都是在门口或过道上,没有卫生间一说,家家用的都是马桶和痰盂。即便是大院里那座标志性的四层机关办公大楼,是当时城区最高的建筑,仿苏联建筑风格,内部结构就是放在今天也不落伍,但也没有配备卫生间。后来我也进了这楼里工作,楼里每层加设卫生间还是几年之后的事。

  厕所在大院北侧的围墙边,是旱厕,一溜的蹲坑,相互间没有隔断,卫生清扫由一家人民公社负责派专人看管,一般是上了年纪的女人,不管派谁来,院子里的人都喊她们“守粪姨”。“守粪姨”每天的任务除了卫生清扫,就是给一个直径有一米的大缸灌满水,好在公用水龙头不过十米开外,用桶提就可以了。水缸的一半埋在一株树冠硕大的樟树下,紧靠厕所旁边,院子里的人倒完马桶、痰盂后,就从大缸里舀水洗刷,早晨和中午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洗刷马桶的,旁边水池洗衣服、挑水的,大家边干活边聊天,家长里短,手不闲,嘴不停。

  院子里的人家都习惯将倒马桶的活交由女孩子做,我姐姐很早就插队去了,上面是三个哥哥,倒马桶只能落在我身上,开始我拎不动,每天都要由我忠厚的二哥帮我把马桶拎到厕所,他出门前要先在门口四处张望一下,确定前后没有人,就拎着马桶飞快往厕所跑,我拿着马桶刷在后面追,根本就撵不上,一旦被院子里的男孩子看见,他们就会“哦嗬,哦嗬”地跟在后面叫,以此羞我二哥,二哥的脸就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其实“守粪姨”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看住粪便不被人偷,现在说来不可思议,当时却很正常,有着浓厚的时代特点,都知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人粪尿作为最好的农作物肥料,自然非常抢手。遇到有人偷偷来掏粪甚至抢粪,“守粪姨”就会冲上前阻拦,免不了争吵,常常还会打架,院子里的人看见也都会上前帮忙。每到傍晚,公社就会派人拉着板车来运,他们把粪桶装好后,都会在桶口铺些稻草,以防板车颠簸时洒到路上,“守粪姨”也就可以收工了。到了冬天,公社会送来一车车高秆子白菜,堆放在食堂门口,然后按照每户人数进行分配,人多的户自然菜就分得多,接下来的日子,院子里家家户户开始忙碌着晒菜、洗菜、腌菜,冬的气息随之弥漫开来。

  七十年代中期开始,院子里的平房逐步拆除,陆续盖起了楼房,许多老住户搬走了,又有新的面孔住了进来。之后盖了礼堂,紧挨着礼堂是新建的厕所,墙面、地面都贴有瓷砖,水冲式,有两层,平日里只用楼下的,到了有会议时,楼上的也打开使用。厕所就在我家对面,中间隔着两个花圃和一条水泥路,到了夜里,能清晰地听到厕所传来“哗”的冲水声,干净又方便。

  我家住的老屋也要拆了,这是栋破旧的两层木质楼房,住有五六户人家,都不想搬离大院,盯着院子里唯一的一套空余房子,毕竟这里是城区的核心,生活方便,后门又紧对着市医院,这样的地理优势,还曾救过父亲的命。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在屋外乘凉,父亲吐了一口痰,感觉嘴里有腥味,母亲赶忙划了根火柴看,发现痰里有血丝,肺气肿是父亲的老毛病,母亲之前有经验,急忙从后门赶到医院,此时,父亲吐血已经呈喷射状,好在送医及时,有惊无险。其实城区最早的新村建成后,我家分了一套,房子设施配套,有卫生间,父母比较满意,那段日子,他们每天带着茶水、干粮去新房子,自己油漆了地面,是当时最常见的铁锈红,但最后考虑到父亲的身体状况,还是放弃了,毕竟新村离医院太远了。

  院子里的那套房子最终给了我家,邻居们都说父亲是老干部,也是老实人,给我家他们服气。房子是砖混结构,但没有卫生间,又在四楼,父亲已年过六十,身体也不如从前,上下楼开始感觉吃力,内急时更不方便。这天我下班回家,见母亲在水龙头下冲洗衣物,见了我,她笑笑指了指房间,小声嗔怪道:“这老头,今天去厕所来不及了,搞得裤子里都是。”进屋后,父亲坐在客厅,我佯装不知像往常那样叫了声“爸”,他有些心虚,眼神躲着我说:“回来啦。”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他的表情让我心疼不已。几年后,父亲病逝,他终究未能如愿住上带有卫生间的房子。

  去年侄女大婚,我去了新房,看着近二百平方米的房子带有三个卫生间,一时非常感慨,思绪飞出了很远,想着父亲曾经的愿望,想着如今卫生间早已成为居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们更加注重的是实用、舒适、美观,即便是农村,也在补齐影响群众生活品质的短板,“小康不小康,厕所算一桩”,“厕所革命”作为乡村建设内容之一正在扮靓美丽乡村。我为父母感到惋惜,他们要是活着,看见今天的日子,今天的生活,该会有多高兴啊。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