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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最后一天,在十字畈村的稻田边见到鹭群和虫阵。
夏至后天黑得晚,七点钟太阳还没落山。我出门的时候是六点半,黄昏光线最柔和的时候。走到十字畈村口,一片水田里响着突突突的声音,是犁田机在翻耕。此时翻耕水田应该是种晚稻吧。
很快就看到了鹭群,低空飞着,犁田机开到哪儿,它们飞到哪儿,落在新翻过来的田泥上,很快又一哄而起地飞开。鹭群毫不在乎犁田机的轰鸣声,此时的犁田机是为它们提供美味大餐的厨师,虽然模样丑陋,怪异,一副坏脾气的样子。
那些藏在泥下的小东西,被翻上来的瞬间一定傻掉了,吓得魂都没有了,想躲又来不及躲,只能听天由命。也有侥幸逃脱的,趁着白鹭飞起来的时候重新钻入泥下——犁田机在水田里横冲直撞,鹭群也就不能长时间停在那里,得迅速地飞开避让,不然就撞在可爱又可怕的家伙身上了。
水田里的场景很热闹,简直像一幕乡野风的舞台剧,而天空的落日霞光就是这舞台的背景。可惜出门时没有带相机,想回去取,又怕来不及,反倒错过了观看这黄昏景象。
这个时间南边的天色也很丰富,这丰富是雨后的云层和黄昏的光线营造的——接近山脉的云是墨蓝,略高一些的云是霭蓝、夕雾蓝,然后是青灰、银灰。一层层堆卷,铺陈,色度由深至浅,很有质感。
稻田里是大面积的绿色,泛着淡金光泽。稻田中间有一座白色的房子,此时也是淡金色的。这户人家为什么把房子落在稻田中间呢?孤零零,仿佛故意与村庄保持距离。不过从我站着的角度来看,确实是很美的,浑然天地间的美,如果这是一幅油画,那么白房子显然就是画面的焦点,点睛之笔。
我用手机拍摄下稻田里的白房子和南边天空的云层,就在我重新转过身面向落日方向时,目光落在近处的稻田里,确切地说,落在稻田中间袅袅飘舞的烟雾上。
我对烟雾并不陌生,冬天下过霜的清晨,在太平湖水面经常能看到这烟雾,像身材修长的女子踏着湖波轻舞。只不过冬日湖面的烟雾阵容庞大,整个湖面都是,烟雾的颜色是乳白的,接近仙境的感觉。
眼前的烟雾是金色的,应是夕晖映照的缘故,起先看见的只是稻田中间一处,很快发现对面田埂也有,丝丝缕缕。
这稻田里怎么会有烟雾呢?奇怪的是,这烟雾像是有根的,根扎在田间固定的地方,仿佛那个地方有一个秘密出口——就像屋顶的烟囱,烟雾就从那里钻出来,不停地钻出来。
想起小时候,夏天乘凉,听奶奶说过看见魂魅的事,轻飘飘的一缕,变来变去。“只有火焰低的人才能看见,火焰高的人是看不见的。”奶奶说,“人肩膀上有两盏火焰,走夜路的时候,不管听到谁喊你也不能回头,一回头火焰就灭了,魂魅就会上身。”
这田里的烟雾也是轻飘飘的一缕,变来变去。某个瞬间,我觉得那说不定就是谁丢失的魂。
如果真的是魂,那也是我丢失的——此刻我站在那里,就是一副失魂的样子。我被这金色的烟雾迷住了,做不了声,也舍不得眨眼睛。烟雾不停变幻着形状,一会变胖,从中间分开成两缕,接着又绞在一起,扭成麻花,随后又变得细细长长,丝带一样。如果魂魅是这样有意思的东西,看见也是难得的幸运,没有什么可怕的。
暮色渐浓,落日就要收走它最后的余晖了,天很快将黑下来。天一黑就看不见这灵异场景了,那么我怎么才能确定刚才看见的不是幻觉?
打开手机,我要趁着最后的亮光把看见的拍摄下来。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太久了,也或许是我拍摄的举动引起路人的注意,不一会,就听到路边有人大叫,“看,那田里在冒烟!”
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能看见这灵异的一幕,别人也能看见啊。
可是很快我就明白了这根本不是什么灵异,因为有个农夫在回答:“哪里是冒烟,是虫子。”
“啊?”
“是虫子,蠓蠓。”
“蠓蠓啊?!”惊呼田里在冒烟的人没有再做声,似乎有点惭愧——生在乡间的人,居然连这也不知道,大惊小怪的。
我心里也暗暗惭愧,为自己同样的不知,更多的是失落。明白这么迷人的“魂魅”,原来不过是蠓虫在黄昏的聚集、群体狂欢,就仿佛魔法被人揭穿,恍然大悟的同时也失去了兴味。
再看那田间飘舞的一缕,依然还是美的,但已不再是迷人的了。看来这世上还真是没有“魂魅”——除非你不知道真相。当你知道真相后,“魂魅”也就变得平淡,失去它迷惑人的魔力了。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