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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下船看看?一次,就一次,亲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考虑过吗?你可以随心所欲,你演奏得像神,人们会为你疯狂,你肯定能赚大钱,买栋豪宅,成个家,想想吧。你不能一辈子在船上漂泊,世界就在外面,只隔着一块跳板,你只需要走出几小步,一切都在跳板的另一头等着你。”迈克斯说。
迈克斯是谁?
这些话又是对谁说的?
谁的演奏像神?谁为谁疯狂?
为什么?
好吧,让我一一地回答你,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在回答之前,我要先问你一句: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一部电影吗?——《海上钢琴师》。你肯定忘记了吧?我当时问你是否看过这部电影。你说没有。我说,找出这部电影看看吧,你只要看过这部电影,就不会追问我为什么在刚刚到达这座城市时就想着离开,想着回到那个已生活了十多年的清寂湖边。
“你不能总是一个人生活在湖边吧?湖能给你什么呢?等你四十岁的时候,你就哪儿也去不了了,依然一无所有,到那时候,你肯定会后悔的,想想看吧。”这是你对我说的话,多像迈克斯对1900说的话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下船?我想你们岸上的人把时间都浪费在问为什么了。冬天刚到就等不及地问夏天为什么还不来,夏天来了又害怕冬天的降临,总是在寻找不属于自己的伊甸园。我不想下船,是因为觉得岸上的世界并不适合我。”这段话是钢琴师对迈克斯的回答。对了,直到现在我还没说迈克斯是谁。其实,迈克斯是谁并不重要,迈克斯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物,只有一点——他必需是钢琴师的朋友,是倾听钢琴师故事的惟一朋友。
“只要你还有一个好故事,和一个能够倾听的人,你就永远不会完蛋。”钢琴师1900对小号手迈克斯说。
你昨天又问我为什么要离开。我想,你肯定是没有去看《海上钢琴师》这部电影。如果你看过这部电影,就会对我选择的生活方式多些深度的理解,就不会再次问我为什么坚持要离开你的城市了。
好吧,现在我就和你说说这部电影,和你说说钢琴师的故事,就像迈克斯对路遇的人不停诉说一样,尽管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相信故事的真实,不相信钢琴师确实存在过,不相信一个人在生活过的三十多年里竟然从没离开过他的船,没有上过一步之遥的岸。
弹奏是钢琴师惟一的表达方式,音乐是钢琴师惟一精通的语言。其实,钢琴师与岸上的人也有过通话,有一天他悄悄潜进船上的电话室,拿起话筒,随意拨通一个号码,温存地说:可以聊聊吗?传出的却是一个女人的泼骂:滚!滚开!话筒里的声音不像来于传说中的黄金大陆,而像来自黑暗地狱。语言的沟通本就艰难,何况是两个世界里生活的人。钢琴师沮丧地放下话筒,一脸无辜。在电影里,钢琴师的表情大多是无辜的样子,是一个单纯的孩子被大人训斥后的隐忍与忧伤。只有在豪华的夜晚,在舞厅的众人围绕里,在面对钢琴的时候,他的脸上才一扫无辜者的怯懦,成为一个王者。是的,他是一个王者,音乐自由国度里的王者,他执掌着钢琴上的88个琴键,他能让每一个音符都携带着天堂的气息,悲、喜、哀、乐,在他的指间都能化做微妙而颤动的波浪,袭击着每一个听者的心。
终于,有一天,钢琴师也被袭击了。袭击他的是爱情。
爱情突如其来,在半秒中的闪电里,温柔地击中了他。他看着窗外的美丽女孩,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蜃影。他看着她,看着她从一个窗口走到另一个窗口,在他的手下,琴声顿时像梦中的羽毛一样飘浮起来——洁白、轻盈,穿过琼宇,缓缓飞翔。
爱如梦呓。
爱如天籁。
爱就是一个人在梦呓中的天籁之音。
爱是反复弹奏而不觉厌倦的幻想曲。
窗外的女孩并不知道,此刻,窗子里有一双被爱神俘获了的眼睛,痴痴地看着一她的一举手、一投足。
在女孩与钢琴师仅有的一次交谈里,她说,她是为了聆听大海的声音才来这条船上的。
“大海的声音?”钢琴师似乎很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在钢琴师的意识里大海是没有声音的,所有的声音只来自于他的内心,流于他的指间,奔于他的琴键。
“是的,大海的声音像呐喊,我的父亲曾这样告诉过我。”女孩说,她要沿着大海的声音寻找流浪的父亲。钢琴师顿时就认出了眼前的女孩是他朋友的女儿。
那个名叫迈克斯的小号手,他就曾说过相同的话,“大海的声音像呐喊,告诉你人生是无限的,你一旦听到就明白自己的生命应该如何度过。”
女孩要上岸了。
女孩和船上众多的游人一样,只是海上的过客。
钢琴师站在船舷上。船已经空了,只剩下他。他的目光满是无助,无奈,哀伤。手中的唱片成了一张废品。无法送出的爱之音,如何珍贵,也等同于废品。他掰碎了它,脆弱的木纹唱片,成了残片。
我的口有些干涩了,需要休息一下。
这个故事太长。我从没对人说过这么长的故事。我是不擅长讲故事的,它让我贫乏的语言加倍贫乏。
我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钢琴师。虽然我不像他,是一个音乐天才,但我有着和他一样的内心。是的,我们的内心是一样的。在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几乎能感应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懂得他的每一句梦呓似的话语,这些话像是说给他的朋友,也像是说给他自己。令我窒息。
钢琴师终于走上了通向岸、通向纽约、也通向他所爱女孩方向的舷梯。是的,事实上,他是为了爱而做出上岸决定的,那个女孩曾告诉过他自己家里的地址,他只要下船,上岸,就能找到她——他的女神。
为爱上岸。
为爱上岸。
从女孩离开游船的那天,这四个字就翻腾在他的心里了,折磨他,一日不得安宁。无论怎样,他必须上一次岸。只有上岸,他才能以岸上的姿态来观看海,和心爱的女孩一起倾听海。也许大海的声音和他内心的声音完全不同,也许在岸上他将无法再听到内心的声音。就像在海上听不到大海的声音一样。
上岸。
上岸。
那是所有人的岸,也可以是他的岸。
……
钢琴师停住了。
在舷梯中间,在岸与船的中间,钢琴师停住了脚步。
他的目光抬起,对面就是黄金大陆——纽约城,街道、高楼、街道、高楼、街道、高楼、街道、高楼……无数的街道,无数的高搂,交叉、重叠、在灰色的尘雾中,在他的面前。
钢琴师站在命运的舷梯中间。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钢琴师的目光穿刺着岸上的尘雾,脸上露出一种诡异难辨的表情。风度翩翩的海上钢琴师,他伸出为音乐而生的手,摘下了头上象征着尘世生活的礼帽,一挥手,扔向大海,然后,返身,回了船。
很长时间以后,终于,有一天,我们的钢琴师,他主动向朋友走去,说:“我现在好多了,不想下船的事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钢琴师仿佛一个被松绑的、重获自由的人质,他脸上不再是茫然若失的样子了,有了笑容——很清新的笑容。钢琴师又坐到了钢琴面前,那些音符又都回到他的怀中,流淌于他修长优雅的指间,蹦跳着,旋转着,飞翔着。从那天开始,钢琴师决定终生守着钢琴,用琴键演奏他内心自由率性的音乐,让音乐印证他的灵魂的旅程。
《海上钢琴师》有很多的经典台词,最打动我的是钢琴师所说关于他为什么返身回船的一段话——“那天我在船舷上,看着摆在我面前的城市,街道有上千条,就像数不完的琴键,可这个键盘太大了,在这个无限大的键盘上我根本就无法演奏,漫无边际的城市可以说什么都不缺,可就是没有尽头,永远看不到尽头。岸上的生活怎么去选择?一个女人?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一片窗外的风景?一种死亡的方式……所有问题都涌到面前,必须选择!选择!是我可以把握的,我可以在有限的钢琴上表达出无限的快乐,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陆地对我来说是一条太大的船,不适合我。”
这段话里说到了“选择”这个词。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吗?当你让我在湖和城市间做一个选择时,我说,我不喜欢选择,选择是一种乱。
“选择是一种乱。”你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你说这句话真像警言。
“我要回到湖边去,城市太喧嚣太复杂了,不适合我。”我说。
就在昨天晚上,你又给我打来电话,说不再期望我离开湖。你还说有一天会来湖边,看看我经常散步的金色湖滩和幽静山林。
“能陪我走一回吗?走一回你独行了十多年的湖边道路。”你问。
“当然可以。”
是的,这条道路我已走了十多年,确切地说走了十五年。
十五年,日复一日,我沿着湖边的四季草木,孤独又随意地漫步着、呼吸着、观看着,倾听寂静的花开与鸟鸣,同时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自由吟唱着。
与钢琴师不同的是,这十五年里我曾经上过岸,但,很快我就从岸上回到湖边。我抱着私奔般的热切离开清寂的湖。但我并没有抵达想望中的岸。
也许,世上根本就没有“岸”这样的地方。“岸”只是大漠中海市蜃楼的幻象。
这一次离开湖是因你热切的召唤。你又唤醒了我自以为早已湮灭的岸之梦。“来吧,来吧,你不能总是一个人待在湖边,湖也会干的,知道吗?你应该上岸了,到我的城市里来,在这里你同样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写文章、读书、听音乐,开始新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在你身边。”
生命是一次次的出走与返回。我知道。当我在湖面无边的清寂里漂浮得太久而厌倦时,你的呼唤就是空中抛下的缆绳,诱我上岸。
可是,和钢琴师一样,当我手扶缆绳,走过舷梯,面对你的城市,面对灰色的天空,无数的街道、车辆、高楼时,我眩晕了。胸闷。缺氧。
这里不属于我。
离开湖的我,生命之水断流了,并迅速干涸。
在此时刻,我才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我生活了十五年的湖——被四面青山环抱着的寂静之湖,才是最适合我的船,也是我将终生停泊的岸。
编辑:文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