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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线上的承诺

2019年07月10日 08:54:31 来源:黄山日报 作者:伊语

  “什么?你要去修铁路,你连火车都没坐过,你知道什么呀?你走了地里的庄稼谁管?双抢的时候就我一个女人带三个娃,我们种什么?吃什么?”

  ……

  奶奶那时还很年轻,裹着花布袄子的身子有规律地起伏着。她边抹眼泪边哭诉着,虽然知道自己留不住打定了主意十头牛都拉不回的爷爷,但还是忍不住地哭嚷开来。

  爷爷是踏着奶奶的泪水离开的,离开了那块生他养他的黄土地,离开家里那三间的土房子,离开他从小放的那头老黄牛。

  临走前一天晚上,他在牛圈喂草,摸着牛背说:“你知道火车吗?我第一次见它都被惊呆了,那黑头冒着白烟,跑着起来呼哧呼哧的,这可以顶你十头,一百头,不对,它可以拉着一千头你跑,太神了,太厉害了……”

  只上过两年私塾就去放牛种地的爷爷实在想不起用什么来形容自己的感慨,但他看到那纸铁路招工告示想都没想,一把撕了下来。他要去当名铁路工人,他要看火车跑,他也要坐上火车。

  走了小山村的爷爷没有想到自己成了名修铁路的工人,他不知道铁路的分工有的是工务段,有的是在机务段,还有人是在客运段。像他这样只有力气没有知识的农村人只有被分在修铁路铺铁轨的工务段。

  爷爷很知足,他能天天看见火车,能骄傲地挺起胸脯向村里人说自己是铁路工人,还能每个月拿十三块工资回来给奶奶家用……爷爷踏踏实实地每天修着铁路,运着沙石,砸洋镐,看着一节一节的铁轨路一样地向前延伸着。

  年轻的爷爷问领头的工长。“这两条不相交的铁条上真的能跑火车吗?什么时候能修到头?”

  那工长只比爷爷大几天,但比爷爷早来半年。他不屑地撇撇嘴:“那根叫铁轨,它哪里有头,它是要绕着全国跑一圈的。”

  爷爷和一群工友听傻了,他在心里牢牢记下铁轨,梦想着自己能有一天坐上火车绕着全国跑上一圈。

  修铁路的日子很辛苦,运石子,抬枕木,铺钢轨……都要靠爷爷这样的壮劳力手抬肩扛的。夏天的时候挥汗如雨,冬天的时候手抬着冰凉的钢轨,皮被粘下来一层。最危险的是挖隧道开山洞,要用炸药雷管炸开山石。

  一段引线冒着火花“哧哧”地被点着了。放炮的人迅速撤离,趴在十几米的地上。引线烧完了。半晌,炮没响。

  一分钟,两分钟……已经当上爆破组组长的爷爷头上的汗滴一颗一颗地往地下砸。刚到爆破组三天的小鬼头爬起身来,拍拍土,一脸轻松地说。“肯定是个哑炮,我去把它捡回来。”

  爷爷厉声阻止了他,说道:“趴回来,我去。”爷爷猫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他刚刚走近时,一声巨响。爷爷倒下了,鲜血染红了道砟。

  伤好了以后的爷爷,耳朵聋了,腿瘸了。别人都说,爷爷的命大,要换了别人去,命都没了。爷爷像换了一个人,他不说话,最多的时候,就望着过往的火车。火车拉起长长的汽笛时,他的嘴角牵动,泛起一丝笑容。

  铁路修好了,施工队就要搬家了,搬到北方去了。队里给了爷爷一笔伤残补贴,爷爷没要,坚持要他们把自己已经长大的大儿子带走。他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不想跟着修铁路的走,他不喜欢修铁路,砸洋镐有什么好呀?但爷爷对他说,铁路是要修到全国的,你是铁路人就有铁饭碗,一辈子有饭吃,有火车坐。

  父亲心想,自己在家里种地也有饭吃呀。但他不敢说,他知道他说了爷爷也听不到。他跟着施工队去了北方。

  父亲回老家要坐两天两夜的火车。火车是绿皮的,拥挤,味道难闻。摇摇晃晃像个密封的绿色罐头,但是他每年过年都会回老家,让爷爷放心。

  父亲每个月都要给爷爷写信,不是,准确地是每个月父亲都要给爷爷回信。信上要写清自己生活学习的事,特别是修铁路的事。日子就在每月两封的书信里过得飞快。父亲写他入了党,写他娶了一个也是修铁路的姑娘,写他们还生了一双儿女……爷爷每封信都回,他特意买了本字典,不会写的字他就一个个地查,爷爷是用毛笔写的回信,一笔一划,认真,有力。

  不说话的爷爷全靠写,越写越多,越写越顺。渐渐地村里人都知道爷爷会写字,家家户户都请他写春联,他就一笔一划地给每家写。每年自家的正堂上都挂着他写的同样的一副对联“铁路通全国 家和万事兴”。

  这年爷爷等了一个多月也没收到父亲的心,他心里开始不踏实了,到村口去候着。送信的邮差来了走,走了来,他知道爷爷在等信,摆摆手,摇摇头。等了两个月,爷爷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人拎着个小包就出门,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找到了父亲。

  父亲见到爷爷时都惊呆了,老人的耳朵听不到了,他是怎么一个人坐了这么远的车找到一个他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爷爷已经二十多年没出门了,他见到父亲的时候一身的灰,一直戴在头上的帽子也不见了,耳边有丝很深的血痕。母亲小声地对父亲说火车上人挤,你爸肯定是摔倒了,好在人没大碍。父亲的眼圈红了又红。

  七十多岁的聋老头定定地望着自己儿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把一颗悬了许久的心放回了原位。父亲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生生地忍了回去。

  是的,爷爷的担心不是没有来由的。父亲想跳槽,铁路上拿到手的都是死工资,他有好几个朋友都下海挣钱去了。有人让父亲把这破饭碗给丢了,借他十万块去做生意。父亲跟朋友后面跑了几趟,眼见着钱像水一样往口袋里流,心能不动吗?但他不敢对爷爷说,他说不出口,他知道他说了爷爷也不会同意。爷爷就认准了铁路,自己干了一辈子的铁路,也让他干一辈子的铁路。

  爷爷退休后的唯一一次出门,就是让父亲留下来,守着铁路。爷爷是在父亲跪在地上磕头赌誓后,才放心地扭头回了老家。临走前他伸手摸了摸还在上学的我,他的手掌很宽很大,厚重的掌心温热地在我脑袋上停留了半刻。这双修了一辈子铁路的手像有魔力般在那时对我施下了“魔咒”。

  我出生在铁路医院,上的是铁路幼儿园,又进了铁路小学,毕业于铁路中学,就这么一路走来,高考填志愿的时候,别人都填了师范类,医科类,财经类,我没犹豫地就填上了铁路。母亲都惊呆了,她觉得我至少填个航空也能当个空姐啥的,怎么还要干铁路?她哪里知道爷爷的手掌已经把我牢牢地跟铁路捆在一起。我自豪地告诉她。“中国高铁时速三百,贴地飞翔,当高姐比空姐还时髦呢。”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光荣地退休了。他看着我穿上蓝色的铁路制服,英姿飒爽。父亲伸手帮我正了正制服帽子,摸了摸那枚闪着光的路徽。

  半晌,他开口说道:“明年清明节,你就穿着它回老家给爷爷上坟。”


编辑:文潮